张肇达 永远走在路上

　　■站在三尺讲台

　　2006年10月末，抛开正在马克·张集团车间内紧张制作的高级时装，张肇达从广东中山飞往北京。10月29日，星期天一早他就从北京东北的大山子798艺术区内自己的工作室赶往位于西四环边上的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在学院新教学楼里，清华大学服装企业总裁高级研修班两个班级的学员在等他。

　　自从2001年被聘请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兼职教授，张肇达除了给服装系的学生们讲课，也给服装企业的老板们讲课，此前他已经给届总裁班的学员讲过一回课，第二次课与第一次一样，也要讲一天，七个小时。

　　第一次课反响很好，这拨即将毕业的企业老板们，要求他再补一课，于是就有了这次他讲如何做品牌，如何做时尚的CEO。为此他花了一周时间备课。尽管许多内容他早已烂熟于胸，但是为了讲得清楚透彻，还是精心准备了大量的图片以及文字资料。

　　在美院大楼五层的一间教室里，这位著名的服装设计师给服装企业老板讲如何做品牌。听上去两者的位置似乎有点颠倒，实际上，1985年，22岁的张肇达就到了美国纽约第七大道。如今在国内外时装界摸爬滚打20多年的他，有足够的资本。这次就是要把自己的经验之谈一一道来。内容之具体，包括了以他负责设计的马克·华菲品牌五年发展在内的多个案例的讲解。

　　“做马克·华菲品牌是在五年前与周少雄在一次谈话中决定的。他有做生意的天才。在休闲服装领域有经验。”张肇达回忆当时做这个高级休闲男装品牌时这样说。

　　2001年，马克·华菲品牌产品面市。也是在这年，张肇达在《中国服饰报》上发表题为《中国设计师的思考》一文，提出自己对于品牌、市场与设计之间关系的看法：销售额是对品牌服装的惟一要求。检验设计师的惟一标准也只有市场占有率。设计师通过市场检验后，摆在面前的就是产品的附加值。设计师才华高度体现在产品附加值的增加上。设计师既要把对国际时尚潮流的理解演绎在作品上，又要让消费者在生活空间里找到穿衣的喜悦。经得起市场考验的根本保证是我们的设计尽快与世界接轨。

　　张肇达是这样实践的，而这些都基于一段他非常痛苦的失败经历。1994年他和别人合作操作自己的浪度休闲装品牌，投入2000万元，做了两年，但最终落得个血本无归。因为他将美国的生活方式拷贝给中国消费者的做法太超前了。为了寻找失败的理由，张肇达花三年多的时间，走遍了中国大大小小的城市，考察200多个商场。最终悟出，每个地区都有它特定的文化背景，都有不同的消费习惯。做品牌必须要先满足所定位的消费人群及其消费习惯，而不是试图去改变他们。“许多设计师往往或过于讲求个性，失去消费者；或过于顺应市场，完全失去设计，不管是哪极端都会背离成功。”于是此后在投入国内市场的马克·张高级女装品牌的运作以及产品设计上，张肇达采取的是紧贴目标客户群的方式。1997年，首家MARK.CHEUNG专卖店在北京燕莎友谊商城开业。

　　张肇达不介意谈及自己的失败经历。“我不是所有的品牌都成功的，有些是特殊的情况。做品牌需要培养人，需要等待团队成长。”如今只有五年历史的马克·华菲品牌在一个成熟的团队的操作下，大步发展，全国专卖店已达400余家。

　　张肇达之所以如此受人关注，在于他建立起了由多个品牌组成的时尚王国。而这个时尚王国的蓝图，他早在20年前就勾画过了，1987年他在美国为品牌设计高级成衣时就想到了这些。

　　如今张肇达对于自己的成功看得超脱：“别人赞扬我市场做得如何好，马克·张、马克·华菲品牌做得如何成功，对我的生命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商业的成功我在20年前已经取得了，不过是后来我任性地要从国内开始，只是重复而已。在中国商业上的成功能得到很多人的认知，这样能带给他们正确的认识，让人们知道设计师是很重要的，设计师品牌还是很成功的，设计师不仅仅懂得做秀。”

　　“我看到了一个新天、新地，以前的地不见了，海也不见了，从这段话开始的这场秀。我把自己的灵魂洗得很干净，开始改变风格，后来我的整个设计风格都变了。”  
 
　　■行走中寻找方向

　　张肇达很懂得做秀。1997年，张肇达是杉杉集团首席设计师之一。那年的“走进东方”秀做得很轰动；那一年让他最终获得首届中国服装设计界最高荣誉金顶奖的那场秀“一个游侠的浪漫旅行”，也颇有创意。在表演开始前，张肇达出其不意地先出场谢幕，他抱定任由大家评说的态度，先把自己交出来。不过到如今这场秀已经少有人提，也许张肇达本人都把这创意之举淡忘了。他说过，在中国国际时装周的每场秀都是高级时装秀，从“一个游侠的浪漫旅行”开始，但是那时没有民族情怀，没有个人的风格。从我走出国门开始，在芝加哥、夏威夷、在纽约都是这样的。

　　不过在这年，他对当代设计师的出路已有自己的思考。他的反思由当年的《中国服饰报》记录下来：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理念，我的生活理念很简单：用我的生命和生活，强化对色彩、对几何图案的协调和组合，并利用环境来创造环境。中国的设计师要想立于世界顶尖服装设计师之林，首先应具备树立大师的概念，相信意大利大师并不是越来越神，中国的设计师与国外大师的距离将越来越近。

　　很多人是从2000年12月12日晚在北京张肇达为第四届时装周所做的压轴秀开始记住他的。他自己也这样说过：“这次创作的主题非常清晰，是用我所理解的世界时尚演绎我们56个民族的服装。我要用现代的时尚概念去演绎我们伟大民族几千年沉淀的深厚的服饰文化，让古老的东西重新焕发出最璀璨的生命力。”

　　不过在张肇达的心里，他将时尚与中华民族文化相结合是在1999年，在北京民族文化馆举行的“圣洁”MARKCHEUNG2000作品发布会。虽然这没有收录在他日后出版的2001-2005作品集里。“1999年的圣洁秀前我特别写了一段话，我看到了一个新天、新地，以前的地不见了，海也不见了，从这段话开始的这场秀。我把自己的灵魂洗得很干净，开始改变风格，后来整个设计风格都变了。”

　　2003年，张肇达沿着丝绸之路进行采风创作。于是有了“东方!东方!”秀。在河西走廊的时候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从大漠那场秀开始，我坚定了未来中国代表的东方文化，将与欧美文化一样成为世界时尚的主流。”

　　张肇达为他的高级时装制作创造了很多办法。2006年，东华大学卞向阳教授评价张肇达的风格是用相对成熟的形式语言来构建的。“马克·张的设计是中国最接近巴黎高级女装的，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张肇达的设计已经具有属于自己的通过系统化的创作手段表达的形式美感。在近几年的中国国际时装周和上海国际服装文化节的马克·张发布会中，有心的观众可以发现张肇达的设计基本均采用经典的西式晚装的X造型，甚至还能看到西方传统的紧身胸衣和裙撑的影子。当然，完全照搬别人也永远不能成就自己，排褶、抽皱、珠绣和印花等装饰、基于红、褐、紫等凝重的色调组合，加上西式晚装的解构变形，使得张肇达拥有了招牌式的浪漫的形式美，也让他可以用较为西式的设计思维，去表达诸如敦煌、紫禁城、江南水乡和云南西双版纳的中式主题。”

　　“西藏很神秘，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一下子就哭了。不是那种悲恸的哭，是眼泪从眼睛里慢慢地流出来，但是心里面很开心啊。什么也没有想，就是感觉到很美。”

　　■朝圣路上幸福泪

　　2006年11月21日晚，北京中国大饭店会议大厅。留给张肇达搭建《西藏》主题秀舞台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这个舞台对他至关重要，因为西藏的气息都将在这里呈现。不过当他把图纸交给现场负责搭建的工作人员，所有人都认为不行：两个小时搭台？神仙都做不了呀！

　　这是一个土堆形状的阶梯舞台，张肇达要把在西藏见到的最漂亮的土堆变成T型台的一部分，为此他还拍了土堆各个侧面的照片。这个舞台的特别之处在于没有程式化的背板，后台被拆掉了。舞台是开阔的，没有一点遮拦。

　　只有两个小时。张肇达也急了。“你们都是神啊，怎么不行呢？”在他的指挥下，工人们最终在规定的时间里搭好了各个侧面台子，再把几部分组合起来。于是一座坡形的T台耸立起来，起伏轮廓就像遥远的雪山。

　　换好服装的模特呆在角落里。随着音乐声起，中国国际时装周的最后一场秀准时开场。模特提起长裙随着节奏开始拾级而上，渐渐地从台后走到台顶端，这时服装完整的侧面首先展现在现场观众眼前，随着模特的侧转身去，从高台沿着之字形的路线而下，服装左边和右面相继展现出来，直到最终走上标准T型台上，那是最美妙的时刻，西藏的感觉终被完整地营造出来。

　　张肇达回忆起在西藏的感受用了“幸福”两字：“西藏很神秘，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一下子就哭了。不是那种悲恸的哭，是眼泪从眼睛里慢慢地流出来，但是心里面很开心啊。什么也没有想，就是感觉到很美。”

　　在西藏的日子里，张肇达把他所见的最富于民族和宗教的景致摄入大脑，然后把它打散、拆开，变成一个个的散件，经过大脑处理叠加，过滤出点、线、面，色彩、肌理、符号，再变成张肇达风格的服装。“我很虔诚，很小心，在服装上运用的西藏元素，像唐卡、经文，我都问过哪里可以用，哪里不能使用。在服装上用哪张佛像都研究过。处理服装的方面基本上没有做错一点东西。”

　　这次展示的55件衣服，洋溢着浪漫主义色彩，从神秘的紫色、油烟的褐色、朝圣路途中云水的蓝色到最后代表精神天堂的金色……叠加在服装上的油彩强化着这种浪漫感觉，而服装本身没有了张肇达惯常使用的线条。需要拱起的和凹进去的地方都用橡皮筋收缩出形，“无形才是最大的形。”他说。“最成功的第一是线条，第二是无形，把所有的形变成无形，通过力学、艺术叠加到高级时装上去。我追求的就是加入许多因素力量和复杂结构之后的简洁。每件衣服是很简洁的，但是有很大能量，民族的博大精深的东西在这里。”将宗教、民族和艺术融合在一起，尝试把现代艺术叠加在高级时装里，解构它，来表现东方情感的东西成为张肇达设计的核心。

　　选择目标去旅行成为张肇达每年创作高级时装秀前必做的一件事情。有一位著名的摄影记者用了一个很有气魄的标题《用中国山河做时装》来形容这位设计师。

　　在张肇达看来，这是他生命历程中必做的：“我先把自己放下，什么都不想，我会安排一个月的时间去旅行。我每天给自己的目标是创作两件衣服，最多三件衣服。我自己发了一个愿，要做十年高级时装秀，把中国文化、民族的、东方情怀、风土人情，用我的艺术、我的情感表现。”

　　“你一定要去创作，不创作生命就没有意义，你一定要放下，放不下就累。”

　　■圣殿与穹宇

　　《西藏》曲终。短时间内张肇达仍旧无法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在798艺术区他那上千平方米的工作室里，每日接待媒体采访的他，要用绘画来使自己澎湃的情绪释放出来。

　　在这个水洗、砂磨还原出钢筋水泥建筑本色的空间里，在秀场上展现出无限辉煌的服装静静地挂在龙门架上，成为西藏组画。与之相应是张肇达创作的大幅水墨画和油画作品。在物质和精神的世界里，他把自己放下。三十岁后就学佛参禅的他借用了佛家语汇。“你一定要去创作，不创作生命就没有意义，你一定要放下，放不下就累。”他说给自己，也说给所有的人：“创作是看外界，做高级订制是看内心。只有不断迈向未知，生命才有意义。”

　　在张肇达看来，《西藏》不过是“有时可以试着拆开历史的珠链，攫取那一缕侧影的飞霞，仅为生活，仅为此刻，增添一份最细琐而平凡的美丽。”

　　身为职业设计师的他把商业看作生活的一种梦幻。他知道自己不行，所以找到合作者去经营自己的品牌。他理解商业，但厌倦去处理这些事情。“懂和在意地去做是两个层面的事情。因为他看得多，所以知道怎样去做。人看到、想到不算，要做到才算。”

　　他做到了，虽然对他而言这些年走的是重复的路。他想超过意大利著名设计师阿玛尼，这成为他一生不曾改变的目标之一。都是没有文凭的设计师，都靠自己打拼出来时尚王国。

　　有时尚王国的资金支持，张肇达在艺术的王国里驰骋。就在“西藏”秀的前十天，2006年11月11日，张肇达在清华大学体育馆里完成了一次迈向未知的秀，他做发布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秀。太空世界体育馆呈现，搭起的高高的T型台上方，巨大的透明的球体高悬，带着未来和宇宙的深邃感觉。200套高级时装是他将五年来创作的精品按照色彩重新组合、搭配。在《告别昨天》背景音乐声中，所有模特一字排开站在台上，来一个集体亮相。

　　那是怎样的一番景象。说到这里，张肇达很开心。“我看这些年自己的作品，自认为在做一个很伟大的事情，既然西方人说高级时装是他们最神圣的东西，高级时装守住时装殿堂的精神上的伟大的东西，我们伟大的民族，骄傲的民族也应该有自己的圣殿以及骄傲的东西，我就在做这件事。我的衣服为什么有吸引大家的地方，是因为衣服里面有精神、有文化，这是我在十年变革的过程中悟出来的。”

　　早在中国申奥、加入世贸成功的2001年，张肇达就给中国设计师的秀下了这样的定语：无论是从国内看还是从国外讲，没有一个品牌是(一年到头)不做发布会的，没有一个有影响力的设计师是(一年到头)不开发布会的，这是你知名度、影响力的一个表现。

　　现在他在为2007年五场大秀的目标在做准备，包括用宗教元素、前卫艺术形式与服装结合。“那将是让人们的视觉、听觉以及触觉都得到震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