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飞在《理发师》片场
陈逸飞在上海浦东的棕榈泉别墅,价值3000余万元,其室内装潢均为他亲自设计
今天,陈逸飞在天上,我们在人间。过去仿佛也是如此,他是我们个时代的传奇,是名流中的名流,他生前的辉煌和他的猝逝对很多人来说仍然是个谜。在他的一周年忌日来临之际,记者采访了他的遗孀,她讲述了这位“视觉花园”里的“不朽的园丁”的悲情故事。
一个“艺术神话”的覆灭
去年4月10日,陈逸飞在上海华山医院去世,享年59岁。这是一个“艺术神话”的覆灭,很少有人能像陈逸飞那样,将其非凡的才华和激情运用到如此广阔的领域:绘画、陶器、环境设计、杂志、出版、电影、服装、房地产、T形舞台,还有很多实业———列出陈逸飞从未涉足的领域也许更容易些。他儒雅的风度、奢华的生活方式和出色的社交能力更给他罩上了一层光环,如今这个世界依然在关注他,他为之呕心沥血的遗作《理发师》即将与满怀期待的观众见面,他的画作依然是最昂贵的艺术品拍卖市场的宠儿,他的有关“大美术”、视觉产业的理念正在这座城市四处生根开花,不少地方正在兴建悼念他的纪念馆———最新一处是周庄,那里的人们对陈逸飞充满感激之情———这一切都是生前雄心勃勃的陈逸飞愿意看到的,只不过现在人们关注他又多了几条理由:他身后留下了万贯家产、一个年轻美丽的寡妇和一个破裂的家庭。
宋美英似乎仍然没有从丧夫的阴影中走出,或者说正从阴影走向泥潭。她身材高挑、略显消瘦,穿着深色牛仔裤和款色时尚的黑色大衣,脖子上是一条长长的紫红色围巾,表情忧郁但仪态高贵,这是宋美英在陈逸飞去世后第一次接受媒体专访。她一边接受采访,一边还指挥她的部下干这干那。她那慢条斯理、彬彬有礼的样子让人觉得她处处在效仿她那著名的亡夫。她的办公室里堆放着很多陈逸飞策划、出版的艺术书籍,或许,少了一本艾略特的诗集,这位英国现代派诗人的最著名的作品———《荒原》是这样开头的:“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掺和在一起,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去世前我有不祥的预兆
新民周刊:能否谈谈陈逸飞去世前的真实情景,这样的要求可能对你有点残忍。
宋美英:他是去年4月《理发师》剧组在宁波拍摄时发病的,他在剧组已经拖了一阵子了,实在撑不住了才赶回上海就医的。4月5日,逸飞在医院里给我打电话,当时我还在美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电话里他仍然显得很轻松,说没事的,很快就可以出院的,他准备4月6日出院继续拍片,但我有不祥的预感。在那次电话里,他的话特别多,谈了很多事情,谈他的电影、他的画,还谈陈天,还说不要让孩子觉得要啥有啥,不要让他跟别的孩子距离太大,他这么说我当然很高兴,但又给我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因为他突然变了,他以前肯定不是这样想的。
演员上妆,陈逸飞都要亲自过问
新民周刊:你会出席《理发师》的首映式吗?
宋美英:我对这部电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让我看剧本,其实我到现在都没看完。
新民周刊:你恨这部电影,是吗?
宋美英:我已经看了样片,首映式我也会去的,但我真的很难再看第二遍,它让我伤痛。
陈逸飞的确没有留下遗嘱
新民周刊:据当时的媒体报道,陈先生没有留下任何遗言,真的是这样吗?
宋美英:的确没有。他在走之前特别想说话,谈的都是他的电影,他的事业,他的计划,到了4月9日24时,他就开始不舒服了,还伴有咳嗽,又是上吐下泻,吐的泻的都是血啊。我当时都吓呆了。看到这情形,我就把所有人都叫来了。我觉得他还是想说话,但他脸上身上全是管子,他无法说话了。我看到他的手一直在动,我想他大概是想把管子拔掉,他想说话。后来我才想到,当时应该给他一支笔,让他写点东西,可那个时候我们都彻底慌乱了。陈先生一直是笔不离身的。即使外出度假中途歇息的时候,他也会随手画一张写生,飞机上没事他也会画一张。儿子喜欢飞机,他就马上画一架飞机给他。他走的时候,头脑一直非常清醒,他的眼角布满了泪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向坚强硬朗的逸飞流泪了。
新民周刊: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宋美英:肝硬化门静脉曲张破裂导致大出血。
事业家庭都称职
新民周刊:作为陈先生生前最亲近的人,在你眼里,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宋美英:他是事业心很强的人,即使在与我和孩子一起度假的时候,他也一直沉浸在他的艺术、事业里,一有灵感就马上记下来或画出来。他干任何事都追求完美无缺。你只要看看他在片场怎么导演的就知道了:任何细节都不放过,一遍一遍地重来。他在剧组导戏的时候,常常没日没夜,一连好几天,到了晚上人家都累得吃不消睡觉了,他还要跑老远出来,陪我和孩子吃顿饭。去年情人节,也是我们最后的情人节,他在拍片现场打电话给我说,他的车已开出好远了,突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又折回去,到金茂大厦为我买了一盒非常漂亮的巧克力。他是那种非常细腻、非常体贴的男人,很讨女人喜欢的那种。
新民周刊:这点也给他惹来很多绯闻,你对这些绯闻是什么态度?你们为此吵过架吗?
宋美英:从来没有。这对我来说是太小、太小的事情,关于这一点,我在跟他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我本身就喜欢艺术,对艺术家也比较了解,可能是他们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比较容易产生绯闻,再说,如果真有这么多女孩子喜欢陈先生,那也是陈先生的荣幸,也是我的骄傲。其实,陈先生对事业、对家庭、对感情都是很专一的。陈先生在外面是个合格的艺术家,对我们来说,他是称职的丈夫、称职的父亲。
我和他在一起没有“代沟”
新民周刊:你们的年龄差是不是个问题?
宋美英:完全不是问题,他的心态非常年轻,我和他在一起丝毫没有“代沟”的感觉。
新民周刊:陈先生开了很多公司,这次从陈先生遗产风波中披露出来,这些公司都是亏损的,当然这些公司成立时间都不长,现在就说它们是失败的显然为时过早,但陈先生的这些企业的确都由他的亲戚在打理,包括你也曾经掌管过他的模特儿公司,你认为这种任人唯亲的现象是否也在某种程度上制约了公司的发展?
宋美英:家族企业可能都会有这个问题,如果由职业经理人来做,也许会更好些。逸飞他不是个好的管理者,他在生前曾考虑过请专业人士来管理,但又考虑到很多情面上的问题,最终没谈成。但模特儿公司,在我管的那段时间效益还是很好的,当然这个效益在陈先生眼里是小钱。
陈逸飞以宋美英为模特的画作
新民周刊:你看上去就像是从陈先生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宋美英:都这么说。陈先生在画模特儿的时候,常常会对模特儿的脸形不满意,到最后就会换上我的脸,当然身体还是人家的。
新民周刊:你和陈先生前妻所生之子陈凛来往多吗?
宋美英:很少,但每年会聚在一起吃个年夜饭。
新民周刊:如今陈凛在和你争夺陈先生的遗产,这已是家喻户晓了,你对这一事情的态度是什么?
宋美英:我没有和任何人争遗产,我是逸飞的妻子,法定地位已经确立了,我不用争。现在我是在退让。我相信法律会公正判决的,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
新民周刊:这一年你是如何过来的?
宋美英:心力交瘁!我太累了。以前什么事都由陈先生在前面顶着,现在我要独自面对。我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当初陈先生看中我的也是这一点。以前我真不知道这个社会、这个世界有那么复杂。
最重要的就是把孩子带好
新民周刊:你很漂亮,也还很年轻,对今后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宋美英: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孩子带好,让他健康、快乐地成长另外,陈先生留下的事业,我也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可能把它们做好。孩子真的很可爱,他过早经历了太多,太复杂的事,所以一言一行完全不是他这个年龄的儿童该有的,他会说,妈妈,我需要安全!妈妈,现在爸爸没有了,我是男人,我来保护你。我带他到新天地我们的店里去玩。他拿了一本书,要带走,会问营业员,需要我签字吗?临走前还要跟他们说上一句:你们可要好好做生意啊!完全是他爸爸的那副模样,真是又可爱又可气!我每次去他学校,他的老师总会跟我谈他的学习情况,而我会跟老师说,学习当然重要,但培养他好的人品更重要。我现在深有体会,一个人的人品比什么都重要,而且一定要从小抓起。我希望他能像他父亲那样,做一个对社会、对人类有贡献的人。
朋友眼中的陈逸飞
上海创意产业研究所所长吴梅森:陈逸飞先生的生活中离不开女人,其实对他了解的朋友都知道,他对女人是很有礼貌的。他欣赏女人更多是出于视觉享受、造型研究的艺术本能,而不是单纯的肉欲。我和他经常会坐在泰康路上的露天酒吧聊天,这种时候他的眼睛就会东张西望,看到有美女路过,他就会很起劲,悄悄向我打听:这个人是谁?能不能把她叫过来坐坐?其实真的叫过来,他也就是很亲切地和她们聊聊天而已,开场第一句总是: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他喜欢有气质、有修养的女人,从长相上来说,他喜欢:小脑袋,高个子,别太丰满,所以平庸的女人很难接近他。现在很多画家道貌岸然地指责他,其实这些人自己对女人的品位很差,我看他们说陈逸飞先生是以己推人或者出于妒忌。
复旦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张军:为什么逸飞集团可能不赚钱?陈逸飞对细节和完美的追求是他涉足商业的重要动力,这决定了他在商业领域所走的成本路线与大多数企业家和投资者都不同。一般的企业家宁愿放弃完美而去追求能带来利润最大化的满意效果,这正是陈逸飞在投资和经营方面与企业家的显著区别。经济学家张五常先生曾写文章说,自己往往为了修改文章中的一个字而夜不能寐,深夜挑灯起床就只为了改动一个字,而读者其实根本是无法察觉出这一被改进的美感。这只能是因为自己喜欢这么做的缘故,没有别的什么道理。而在所涉足的商业领域里,包括去拍陈氏完美风格的电影,陈逸飞无疑为自己的唯美追求和喜好支付了极大的代价,而市场却可能“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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