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胃脘痛的经验

胃脘痛是临床中最常见的多发病之一，其病因错综复杂，如治疗不得法，恒致病情加剧，病变蜂起，切不可等闲视之。

　　胃居中土，为多气多血之经，乃人身升降之枢纽，名仓廪之官，主纳食消谷。盖胃禀冲和之气，稍有偏胜，每易成病，古人有“六腑以通为用”之说，治疗胃脘痛则以“通则不痛”而立论。余曰：“通之之法，迥然各异，虚者补之，寒者温之，气陷者升之，气郁者舒之，火热者清之，湿阻者化之，食滞者导之，痰凝者开之，血瘀者行之，气逆者降之，皆通之之义也，倘然拘于泄下为通，则差矣。”临证治疗胃脘痛必须掌握行气疏通之法，即使属于脾胃虚弱之胃脘痛，也须“补中寓疏”或“疏中寓补”。是以临证处方喜用花类药物以行气解郁，乃因花类药物别具芳香之味，轻灵之性，和胃悦脾，常辨证选用川朴花、扁豆花、玫瑰花、旋复花、红花、绿萼梅花、葛花等诸花以治疗胃脘痛，恒收卓效。对于某些顽固性胃脘痛则根据“久痛入络”，恒选用虫类诸药如全蝎、蜈蚣、九香虫、地龙干等品以通络止痛，搜风解痉。现将五十余年临床经验归纳为十法如下：

　　一、健脾补气法：适用于脾气虚弱，运化失健，症见胃脘隐隐作痛，得食或揉按则舒，纳食少，面色萎黄，形瘦口淡，大便溏薄，舌质淡，脉细弱。常用党参、黄芪、白术、莲子、扁豆、淮山、砂仁、白豆蔻等补益脾胃、调理中气。其中尤喜用砂仁，因砂仁不仅温胃醒脾，且于大队补脾胃药中，具有调气和中之力，有补而不滞之妙。

　　案例：景右，45岁，工人。形体羸瘦，面色萎黄，胃脘隐隐作痛伴腹胀肠鸣，便溏日三四次，纳少口淡，舌质淡嫩齿印苔薄，脉细弱，症属中气虚弱，脾失健运，治宜健脾补气，培中益胃。药用：党参、黄芪各15克，茯苓、淮山各12克，扁豆、莲子各10克，砂仁、陈皮各6克，凤凰衣、炙甘草各4克。服6剂，胃痛止，纳食增。继以参苓白术散连服一个月，诸恙悉平，体重增加，面色红润，气力倍增。

　　二、温中理气法：适用于寒凝中宫，气机不展，症见胃脘疼痛较剧，得热稍减，泛吐清水，喜食炙煿辛热之味，舌淡苔白滑，脉弦紧。常用川椒、良姜、荜茇、吴茱萸、干姜、川朴花、丁香、肉豆蔻等温中散寒、暖胃理气。余尤喜用川朴花于温中散寒方中，盖因川朴花不仅能温中除满，且其性轻灵，调中之力尤佳。

　　案例：林左，62岁，职员。近月来胃脘疼痛无休止，天寒加剧，泛吐清水，痰涎尤甚，素嗜热饮，大便溏薄，舌胖苔滑，脉沉弦。症因中土虚寒，气机不利。治宜温中散寒，理气止痛。药用：川椒、川朴花、良姜、吴茱萸各6克，干姜、甘草各4克，白芍、肉豆蔻、茯苓各10克。服6剂，痛止，余恙亦除。

　　三、补阳升气法：适用于脾胃阳虚，升提无力致络脉松弛，胃腑维系失固，症见胃脘隐痛绵绵，其痛如坠，久立或劳力加剧，纳少无味，胀闷不消，体重肢困，怠惰嗜卧，舌淡苔少，脉细弱。常用黄芪、党参、鹿茸、淮山、枳壳、升麻、柴胡等补阳益胃、健脾升气。临证喜用黄芪、鹿茸、枳壳，其中黄芪味甘，善益气升陷，故东垣“补中益气汤”、景岳“举元煎”、张锡纯“升陷汤”均用为主药；鹿茸味甘，得地中正之土味，入脾胃之经，鹿性纯阳，气味俱升阳，善补督脉，督为阳气之总督，督得其补，则大气升举；枳壳据近代研究报导，可使胃肠等平滑肌兴奋性增强，对胃下垂等颇有佳效。

　　案例：周左，42岁，驾驶员。胃脘痛十余载，一年前经钡餐透视诊断为胃下垂。症见脘腹胀闷伴坠痛感，纳少不化，四肢困乏，口苦呃噫，便溏，脉细弱。病因脾虚气陷，治宜健脾益胃，升阳益气。药用参芪各45克，白术、茯苓、枳壳各15克，升麻、柴胡、砂仁各6克，石斛、扁豆各10克，连服一个月，诸症均失，唯脘腹坠闷，透视胃位置偏低，乃嘱每月以鸡汤送服鹿茸1.5克，连服三个月，病痊愈。

　　四、养阴益气法：适用脾胃气阴虚损，阴亏气燥，症见胃脘绵绵作痛，饥时尤甚，知饥而纳少，烦燥，舌红绛少苔，甚则光剥，脉细弦。常用沙参、百合、麦冬、玉竹、石斛、芍药、乌药等养阴润燥、和胃益气。临证常用百合汤治疗胃阴虚之胃脘痛，恒收卓效，乃因百合不仅为润燥之功巨，且益气之力亦大，且其品性轻清，伍以乌药润燥养阴之中又能行气。

　　案例：张左61岁，干部。夙患十二指肠溃疡，粘膜脱垂，胃酸减少，症见胃脘隐隐作痛，饥不欲食，食则胀闷，口干喜饮，心烦失眠，溲短便秘，舌红绛苔少，脉沉细弦。症因胃阴亏损，阳土失润，治宜养阴润胃，缓急止痛。药有百合30克，麦冬、玉竹、石斛、茯苓、白芍各10克，乌药、五味子各6克，甘草3克。连服半个月，痛止津回，中土得润，纳增神健，病遂愈。

　　五、舒肝畅气法：适用于忧思恼怒，肝郁气滞，木失条达，横逆乘土，土失疏泄，症见胃脘痛每于情绪怫郁而发，伴攻痛连胁，嗳气频频，苔薄白，脉弦。常用柴胡、青皮、香附、佛手、枳壳、绿萼梅、玫瑰花、川楝子等；痛久不愈则加全蝎以疏肝解郁，调气和胃。余尤喜用绿萼梅花、玫瑰花等花药，因其性清扬调气而不香燥，解郁而不耗液，是理想的舒肝畅气药。

　　案例：徐右，30岁，教师。性素急燥，胃痛已数年，时辍时发，近因工作不顺，每与学生怫逆，胃脘痛发作连及两肋，纳食呆滞胀闷，嗳气则舒，口干便结，月经趋前，量少夹块，舌红苔白，脉弦劲。症见肝气怫逆，胃土受侮，治宜舒肝解郁，和胃疏土。药用：柴胡、枳壳、绿萼梅各6克，玫瑰花、佛手、川楝子、生麦芽各10克，茯苓、丹参各12克。服6剂后，脘痛减，大便通，然胁痛未愈，纳食不香，于上方加白芍12克，全蝎3克，又服6剂，诸症均解，嘱平时多以玫瑰花、萼梅花、甘草开水冲代茶饮服，并注意调摄性情。

　　六、泻火清气法：适用于肝郁化火，犯胃伤脾，或素嗜炙煿辛辣之物而致胃火炽盛。症见胃脘痛剧，口干口苦，泛酸嘈杂，心烦易怒，多食易饥，食则痛甚，大便干秘，舌红苔黄，脉弦数。常用栀子、龙胆草、黄芩、黄连、扁豆花、川楝子、郁金、马蹄金、大黄等清肝胃之火，调郁滞之气。其中扁豆花入气分而行气，其性清散，用之无扁豆多食壅气之弊。马蹄金乃南方民间常用草药，为旋花科，马蹄金属，多年生匍匐状草本，学名黄疸草（Dichondra repens Forst），功能祛风利水，理气活血，清热解毒，伍以泻火清气药，每收卓效。

　　案例：李左，42岁，干部。胃痛史十年，近年来症状加剧，经钡剂透视诊断为：幽门痉挛，胃大弯透亮阴影（发炎）。症见胃脘痛剧，得食尤甚，泛酸嘈杂，头晕失眠，口干口苦，大便三天未行，小便短少，舌红苔黄厚，脉弦劲。证属肝胃火盛，治宜清肝泻火，和胃理气。药用：吴萸3克，黄连、枳实、扁豆花、茯苓、马蹄金各10克，陈皮、大黄（后下）各6克。服6剂后便通痛减，于上方去大黄加槟榔，车前子各10克，又服6剂，病遂愈。

　　七、化湿调气法：适用于湿邪盘踞中焦，脾胃之气阻滞不调。症见胃脘痞闷绵绵作痛，口淡乏味，食欲不振，嗳气便溏，肢软困乏，苔白厚或腻，脉濡缓。常用陈皮、半夏、茯苓、苡米、藿香、佩兰、枳壳、葛花等健脾化湿，调气和胃。处方喜有藿香、佩兰、葛花。因藿香、佩兰专入中土、气味辛香，宣中辟秽、调胃醒脾之力尤佳；葛花性味甘平，功同葛根，其轻扬升发之功尤过之，伍以健脾化湿药中，具轻清醒脾，和胃化湿之效。

　　案例：高左，56岁，军人，长期从事革命工作，风餐露宿，饮食失常，胃病已历廿余载，素嗜烟洒，且有卢同癖，嗜酒者，未免积湿生痰；脾胃虚寒之人，长期饮茶，难免伤胃聚湿。症见胃脘胀满疼痛，纳食呆滞，不知饥饿，时泛清水并恶心，大便溏薄，苔白厚而浊，脉沉弱无力。证属脾胃虚寒，湿邪盘踞，治宜健脾化湿，调气和胃。药用：茯苓、苡米、白术各15克，藿香、佩兰、陈皮、干姜各8克，葛花、枳壳各6克，连服半个月，诸症均失。继以四神粉（茯苓、淮山、莲子、芡实各等分，共为末）饴糖调服，调理匝月而愈。

　　八、消食导气法：适用于饮食停积中土，中焦气机受阻，症见脘腹胀满，嗳气厌食，呕吐酸腐，大便或溏或秘，苔腻，脉弦滑。常用谷麦芽、神曲、山楂、莱菔子，槟榔、枳壳、凤凰衣、菜豆壳（即豇豆衣）等消食化滞、导气和胃。余尝自似五壳饮（枳壳、菜豆壳、白蔻衣、凤凰衣、扁豆衣）治疗因食积湿滞之胃脘胀痛，随症加减，效如桴鼓。

　　案例：杨左，24岁，工人，素有胃痛史，二天前，亲朋欢聚，膏梁厚味，开怀痛饮，致脘腹胀闷伴阵发性疼痛，嗳腐泛酸，厌食口干，大便二天未行，舌苔厚腻，脉弦紧。症因暴食，戕伤中土，治宜消食导滞，行气和胃。药用：神曲、山楂各15克，槟榔、枳壳、陈皮、菜豆衣、莱菔子各10克，木香、大黄（后下）各6克。服二剂，大便通利，脘腹痛止胀减，但纳呆、苔薄腻，再投五壳饮加陈皮、茯苓、炒谷麦芽，又服三剂，诸症均失，纳食正常。

　　九、祛痰顺气法：适用于脾虚痰凝，气滞不顺，症见胃脘疼痛伴泛呕痰涎，纳少胀闷或不知饥饿，四肢乏力，头目眩晕，舌淡苔腻，脉细滑。常用陈皮、半夏、旋复花、代赭石、香橼干、枇杷叶、茯苓、扁豆、瓦楞子等化痰顺气，健脾缓中。处方喜用旋复花、枇杷叶、瓦楞子。旋复花古人认为“诸花皆升，旋复独降”，其化痰理气降逆之力尤著；枇杷叶功能和胃降气；瓦楞子消痰祛瘀，止胃酸。诸药伍以二陈汤健脾燥湿，具有标本兼顾、缓急同治之妙。

　　案例：蔡右，46岁，工人。平日用品素食为主，面色萎黄，四肢乏力。近月来，胃脘胀闷疼痛，纳少泛恶，喜吐痰涎，口淡，便溏，白带多而稀，舌淡苔少，脉细滑。症因脾虚痰凝，胃气上逆，治宜健脾和胃，化痰顺气。药用：二陈汤加旋复花、枇杷、香橼干、党参、白术、吴茱萸、干姜等，服6剂后痛止胀减，纳谷欠馨，于上方去吴茱萸、干姜，加砂仁、佩兰，再服6剂，诸恙均失，痰涎减少，纳食增进。继以香砂六君子丸以善其后。

　　十、活血行气法：适用于胃痛日久，屡治不愈，久痛入络，血瘀气滞，症见胃脘疼痛如针刺，痛处不移而拒按，食后加剧，甚至可见心下痞积，触之坚硬，或见呕血便血，舌质青紫或有瘀点，脉弦涩或细涩。常用海螵蛸、茜草、九香虫、丹参、元胡、乳没、五灵脂、赤芍、红花、莪术等活血祛瘀、行气止痛。临证尤喜用海螵蛸、茜草、九香虫。其中海螵蛸、茜草具有行血瘀、通经络之功，《内经》四乌鰂骨一（艹+虑）茹丸即以此二味为主药通经活血，治女子血枯经闭之妙方。余将之治疗瘀血阻滞胃络之脘痛，每获良效。其中海螵蛸尚有制酸止血之功，对于久年胃脘痛属于血瘀滞者，投之辄应。此外，久痛入络之胃痛，恒伍以九香虫通气滞而定痛。

　　案例：王右，42岁，教师。罹胃病已数载，近一周来，因教务繁忙，胃脘部痛剧，手不可近，得食尤甚。二天来，大便色黑如柏油样，经检查诊断为胃溃疡出血。舌红有紫点，脉细弦。症因久病入络，情志激扰，五火内燔，络脉损伤，治宜凉血活血，祛瘀止痛。药用：生地炭30克、茜根、元胡、蒲黄、赤芍、五灵脂各10克，海螵蛸15克，甘草3克。服四剂后，痛减血止，纳谷尚差，人疲乏力，于上方加丹参、茯苓各15克，阿胶10克。又服六剂，诸恙悉平，略事调养遂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