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是完善和美的基础
在现代美学观点来看,美有优美和崇高两种基本形态。当西方美学被引入中国来时,便采取“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方法,将美分为优美与壮美两种不同的美的形态。但是,中国的壮美和阳刚之美与博克的崇高是不能等同的。中国的阳刚之美或壮美与西方的崇高是两个不同意义的美学概念。它们两者的产生原因上有着天壤之别,它们各自不同的产生原因自然也就意味着两者的不同性质与趋势;而且它们和优美的关系也迥然不同,这也决定了两者之间的不同。 ? 我认为博克研究崇高的根源,即恐惧带来的一系列反应,是中国美学思想里不具备的。 博克从经验主义立场出发,对崇高做出了心理学的解释。但是在崇高的理论上,博克的最大的贡献不是在于对心理和经验的分析,和对崇高现象的列举,而是在于他指出了引起崇高感的原因,他看到了崇高表现出来的一个特点:恐惧。他说:“凡是能以某种方式适宜于引起苦痛或危险观念的事物,即凡是能以某种方式令人恐怖、涉及可恐怖的对象、或类似恐怖那样发挥作用的事物,就是崇高的一个来源。”,“没有一种情感能像恐惧那样有效地使精神丧失一切行动与推理的能力。因为恐惧是害怕痛苦或死亡,它类似真实的痛苦方式起作用。因此一切对于视觉是恐怖的事物也是崇高的,无论这种恐怖的原因是否巨大,因为不可能把任何危险的事物看得无足轻重,不屑一顾。”由此可见,恐惧是崇高感的来源和主导因素。 fef 暗不明、体积巨大和无限的事物都能使人产生痛苦恐惧的崇高感。博克进一步认为:“如果危险和苦痛太紧迫,它们就不能产生任何愉快,而只是恐怖。但如果处在某种距离以外,或是受到某些缓和,危险和苦痛也可以变成愉快。”也就是说,这种恐惧所产生的崇高是间接的感受,是和人保持一定距离的,不是现实的存在。正是由于这种生命和心灵从紧张威胁的内在张力中得到了缓解,崇高感也就生成了。人认识最少但又最迷惘的莫过于无限,人在永恒、虚无、无限之中产生恐惧,生命有被威胁和心灵被压抑的感觉,也就是人对可能的不在场的事物、状态的恐惧,于是崇高感就从生命中升起,心灵有了如此的体验和感悟,并得到了融合与统一。 博克把崇高的根源直接归结于人内心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在人的实际当中就是人和自然、人类社会的对立中形成的一种不安和焦虑。他认为人类所有的情感都可以归结为两大类,这就是自体保存情欲和社交群居情欲。崇高属于自体保全的感情,主要是与危险和痛苦相关,它不能产生直接快感,相反,会引起一种明显的痛苦或恐惧的感觉,但随着危险和痛苦的消失,也会产生一种愉悦。“任何东西只要能提高人对自己的评价,都会引起非常痛快的自豪感和胜利感。在面临恐怖的对象而又没有真正的位现实,人们就可以最清楚地感受到这种自豪感再发挥最强烈的作用,因为人心经常要求把关照对象的尊严和价值或多或少的转移到自己身上。”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中国的关于“阳刚之美”和“壮美”的概念。早在《周易》之中就有论乾坤之美的概念:“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天尊地卑,乾坤定矣;被告一沉,贵贱位矣。”,“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至柔而动也刚,至静德方。”,“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孟子有:“……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孔子有:“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为尧则之。”,庄子有:“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姚鼐有过关于“阳刚之美”的一段论述:“鼐闻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自诸子以降,其为文无弗有偏者。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镠铁;其于人也,如冯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其于人也,漻乎其如叹,邈乎其如有思,煗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观其文,讽其音,则为文者之性情形状举以殊焉。” 《周易》通过天与地的差别,即对立统一的关系,来论证人的存在状态,穷其世间变化,可以了解自然的变迁规律与人类命运。道家追求的是天人合一的存在状态。而孟子在这里讲的是人格美的问题,“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中的“大”,不但不能简单地理解为“阳刚之美”或壮美,与现代美学理论中的崇高则相差更远了。这里的“大”,应当看作是对孔子有关人格美即君子品质和风度论述的诠释,正体现了儒家美学理论体系的特点。姚鼐以中国古代哲学的阴阳、刚柔观念来解释文学创作风格的差异,并以丰富的自然比喻对阴柔之美和阳刚之美这两种形态加以区分。 而我们现在中国常说的壮美或阳刚之美多是指美处于主客体 fef 矛盾激化中,具有一种压倒一切的力量和强劲的气势。在形式上表现为粗犷、激荡、刚健、雄伟的男性特征。从美的感受上看,它给人以惊心动魄、激奋昂扬的审美感受。从根本上说,壮美体现了主体与客体处于激烈矛盾状态所显示的伟大精神和力量。比如说我们对大海的赞叹,对雨雪风霜的不惧,对雄壮事物的赞美。 博克的崇高不是情操和人性的高尚,而从根本上用主客二分的方法,从主体认识客体的角度,用近似科学的方法来分析,它是一种由恐惧引起的生命躁动和内在张力冲突在人身上实现的感性自有存在;在人面对虚无和无限时,在人的有限性的感悟中,真正的生命感从内心升起,因为在这种紧张的张力中,心灵瞬间体悟到了自我的存在。也许你会说姚鼐关于“阳刚之美”的一段论述多少有一些崇高的感觉,但是你需要注意:姚鼐是从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教出发,并不强调阳刚之美恐惧的一面,也反对“刚者偾强而拂戾”,即因为强调阳刚之美而达到令人恐怖的地步,而是主张“温深而徐婉”,即力求达到严而不厉,威而不骄的境界。 博克所说的恐惧是人们基于自我保存的本能,和当面对峻峭高山、滚滚大河、亘古荒原、莽莽林海、古老废墟或者雷鸣电闪,面对虚无和无限时,我们似乎体验到一种神秘的超验力量,而心中不由充满敬畏甚至恐惧。如果我们仔细研究这些场面,我们会发现,它们全都是有关光明与黑暗、善与恶之间的冲突。由于西方受基督教影响很深,从基督教的观点来看,这种冲突归根结底是上帝与魔鬼之间的永恒冲突。上帝就是崇高的表现。 但是中国显然没有恐惧的影响,中国古代没有主客二分的思想,中国传统思想讲的是来自道家天人合一的玄虚,以及来自儒家伦理教化、受教于忠孝礼义的温厚的君子之风。中国所讲的阳刚之美或壮美都是以“和中”的伦理教化和人的自身自由存在状态为对象的,中国人并不笃信宗教,而外来的佛教经中国化后,也没有起绝对压制性作用的神,何来恐惧之感?所以中国的阳刚之美缺少崇高所拥有的个性张力,和由此所得到的自豪感及愉悦。 ? 我认为博克的崇高观念和中国的阳刚之美的不同之处还表现它们和美的关系上面。这也是有无主客二分观念体现。 博克尽可能的详细地区分了崇高与优美,他根据人的心理和生理特点,从经验主义认识论的角度对崇高和美的性质、区别、联系进行研究。“崇高的物体其尺寸是巨大的,美的物体较小;美应该是光滑的、光亮的,崇高则是不平的、粗放的;美应当避免直线、不易察觉地偏离直线,在很多情形伟大爱用直线,偏离时造成猛烈的偏离;美不应是模糊的崇高却应是隐晦德、朦胧的;美应是轻巧的、娇弱的,伟大应是坚固的、敦实的;它们确实是两个性质差别很大的观念,一个基于痛苦,一个基于快乐。”由此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出,美和崇高是有严格界限的,美和崇高是不相容的。因为它们所产生的原因是不同的。 中国自古以来就把“阳刚之美”或壮美当作美的一种形式,它和美是不行区分的。中国传统美学思想中对阳刚之美或壮美的论述,其立足点不在这一美学形态的本体性特征,而是立足于论证追求它所造成的后果,作为人的一种自身存在来对待。他们注意到了这种外在形式的特征,也承认这种美学形态的客观存在。道家是把它直接转化为了天人关系的和谐统一,而儒家则是从其中引伸出了道德伦理,人要效法这些特征所蕴含的伦理因素。人们不把它当作真正的美去追求,一般 fef 采取回避的态度,我想是与中国自古以来所形成的泛道德伦理化的美学立场有关,直到现在我们还是习惯于把大海的壮阔和人的胸怀相联系,把暴风骤雨或高大建筑与意志品质相联系。现在我们仍然把阳刚之美或壮美直接当成美来欣赏,因为我们感到它们直接体现了人的一些本质特征和存在状态,体现了人的尊贵与尊严。 ? 综上所述,博克的崇高和中国的阳刚之美的观念是截然不同的,博克的观念过为生硬,不太符合我们的审美要求,而中国的壮美又太过温和,所以我们要在和谐中寻找张力,在张力中孕育人与自然、人与自身的和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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